【编者按】
从南到北,自东向西,一个个鲜活的家庭故事承载着生动的年代记忆。澎湃新闻·湃客在新春之际征集家庭相册中的老照片,请你冲印亲情,并说一说照片背后难忘的故事。
对于老照片的凝望,像是对于自我乃至整个家族过往的一次审视。与过去的点滴联通,那些故事也在不知不觉中构成了我们曾经存在过的佐证。给予我们短暂的慰藉,也提供这一年继续前行的电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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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照片里回味家人间的甜蜜与哀愁。
愿以此著一本时代的家庭相册。
讲述者:姚骅,流行音乐研究者
一个多月前,看到父亲在整理黑白的老照片,他用扫描仪把它们一张张处理后,存在电脑硬盘上。一时间我也好奇了,因为很多照片我之前压根没见过,看着看着,仿佛穿越了时空,回到了几十年前。我现在的年龄,已经超过了这些黑白照片中父亲的年龄,照片中的父亲大多是十几岁、二十多岁,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。
父亲叫姚国生,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孩子,与共和国同龄,所以名字中就有了一个“国”字,这是很有时代特征的。新中国成立一个多月后,父亲出生在浦东一个叫居家桥的地方,靠近黄浦江边,对面就是我现在居住的杨浦区。以前常听父亲提起他少年时和伙伴们抱着一个篮球横渡黄浦江的事,从居家桥游到对岸的杨浦发电厂附近,现在他又把这段“光荣往事”讲给他孙子听,以至儿子每次看到黄浦江都要说“爷爷曾经在这里游过泳”。我当然没见过父亲少年时在黄浦江里游泳的景象,那时不如现在这样方便,掏出手机就随手拍下一张照片,但这次我看到了父亲17岁少年时的照片。这是1966年,父亲去了武汉,国庆节当天在长江大桥上和几位来自天南地北的朋友拍下的照片,虽然已经过了55年,但他时至今日都可以说出几位萍水相逢的朋友是从哪里来。
几年后,在安徽的农村,父亲认识了一个来自杨浦区的姑娘——也就是我的母亲,再之后就有了我。我时常想,这两个生活在黄浦江两岸的上海年轻人,如果生活平静,他们几乎不可能有交集,过着各自的生活,肯定就不会有现在的我。但在时代的滚滚洪流下,人往往身不由己。在远离家乡的地方,他们相识相恋结婚了,一起在困难的环境下经营着自己的生活,他们始终乐观积极,这也影响了我。小时候经常听父母说起他们在农村生活时的生活片段,虽然物质条件很差,虽然远离家乡与亲人,虽然对前途充满了太多未知,但尽可能地让平凡的生活中充满生机和乐趣。这张拉小提琴的照片摄于1968年,拍摄地在上海,那时的父亲还是大城市里一个无忧无虑的文艺青年,完全不知道接下来的一年,自己和许多同龄人的人生轨迹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。
作为对比,这张摄于1969年弹琵琶的照片。此时的父亲已经在安徽的农村了,身份从城市青年变成了知识青年,从他的衣着及照片中的背景,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这种变化,用现在的话来说,就是更接地气了。看到这两张照片时,我很好奇地问父亲,他是否真的会拉小提琴及弹琵琶,父亲回答我:只会一点点。他比较擅长的是扬琴。这点我是有印象的,我记得小时候家中有台扬琴,父亲会时不时拿出来演奏一下,后来因为不幸成为了我童年时的玩具之一而惨遭毒手。
上世纪80年代父亲开始摆弄录音机,播放各种音乐磁带。我想,我一直这么喜欢音乐,除了遗传,潜移默化中也是受了他的影响。还有我现在的爱好——足球,其实也是受了父亲的影响:我一直忘不了1986年墨西哥世界杯,他和朋友们在院子里围着那台14寸夏普黑白电视机,半夜看球时的热烈情景。虽然因为我和母亲在里屋睡觉,没有亲眼看到,但是屋外传来叫好声却是声声入耳。
父亲和母亲作为知青下放的这个地方叫灵璧,位于安徽省的东北部,古称“垓下”,是楚汉相争最后决战的战场。虽然当时的物质条件不丰富,但我在这里也度过了愉快的童年和少年时,精神生活还是很富足的。父亲这几张照片都是在县城外的新汴河拍的,拍摄时间均在上世纪70年代,照片中有他的几位知青朋友,从黄浦江畔来到了新汴河边,但是依然充满着那个时代年轻人特有的朝气。
我少年时经常在新汴河边玩:第一次游泳,第一次放风筝,第一次的冬季晨跑都与这里有关,当然这些活动都是父亲带着我的。直到我提笔写这篇文章,很好奇地在百度上搜索“新汴河”的来历,才看到了这段文字:1966年11月至1970年春,宿县专区下辖9县23.8万治河大军,出于“治理淮河”的需要,在唐宋汴河大堤以北,人工开挖了一条大型河道,因河线基本平行于早已湮废的汴河,故命名“新汴河”。
父亲说他年轻时候爱玩,喜欢新鲜事物,喜欢交朋友,从他的这些老照片中我也感觉到了,不过,每个时代的年轻人应该都有这样的特质吧。
时至今日,我都能回想起父亲每次出发钓鱼前的那晚,在厨房炒鱼食的情景。那香味我闭着眼睛仿佛就能闻到,那是我童年及少年时重要的记忆痕迹。到第二天,他通常很早就骑自行车出门去,傍晚则带着满满收获回来,人经常晒得黝黑。不过,因为他的这个爱好,我至今都对吃河鱼兴趣不大,毕竟小时候吃得太多了。
父亲的钓鱼水平在县里都是很有名的,我记得他曾在县里的钓鱼比赛中获得过冠军,很多人都来向他请教钓鱼的技巧。
1999年,我大学毕业在即,父亲也想办法从安徽返回了上海,30年的光阴就这么过去了,实打实是“少小离家老大回”啊。刚回上海的那几年日子过得有些难,也没有自己的房子住,父亲收起了鱼竿,整天为了生计而奔波着。虽然我很想让父亲能有些自己的闲暇时光去钓钓鱼,但现实的生活压力让全家人都必须努力着,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内,我都不知道,也不好意思问父亲把鱼竿放到了哪里。知道前几年的某一天,我看到了父亲带着我儿子,也就是他最爱的孙子在小区里抓知了,我才发现:抓知了的工具就是他珍藏多年的钓鱼竿改装成的。
钓鱼竿又重出江湖了,只是用途发生了很大的变化。
父亲现在的“爱好”是什么?我想,就是陪着他的孙子一起,看着他健康快乐成长。上图是上个月爷孙俩的合影。
如今杨浦区的滨江地带建设得非常漂亮,我经常带孩子去那里散步,对岸的居家桥完全是一副崭新的模样,变得认不出了。而杨浦发电厂的大烟囱依然静静地伫立在江边,见证了几十年来黄浦江两岸的变化及千家万户的悲欢离合。50多年前,父亲从浦东游到对岸的杨浦,一定没有想到他现在会在这里生活。黄浦江上虽然有风浪,但只要披荆斩棘游过去,谁说不能到达幸福的彼岸呢?
祝和我父母一样的千千万万的知青们晚年生活幸福。